托娅是个好女人。三年前，丈夫波图力在打井时弄残了腿，托娅便独自扛起养家的重担。她每天放羊、驮水，累得回家倒头就能睡着。当初的井没打完，现在只能当水窖用，托娅每天去水源地驮水，驮一趟30里地，拖两趟60里地，而且水源地也快没水了。丈夫说，找个男人帮你驮水，我跟我姐说过。托娅不同意，姐姐男人死得早，她一人得养六个娃，哪能再养波图力。

日子只能强撑着过。有回碰上寒流，托娅赶羊回家，路上遇到个骑摩托的人喝醉了，倒在地上，几乎快冻死了。这人是尼桑，出了名的怕老婆，老婆又跟别人跑了，他却只能醉倒在地上。托娅把他救回来，为此还丢了三只羊。

第二天，尼桑要赔三只羊给托娅，托娅不要，尼桑说：他家不缺这三只羊，现在老婆回来了，又要求他买大卡车，他答应了。托娅就叫他，你拿羊去换卡车，换了卡车你老婆好开卡车跟人家跑。

过几天，托娅去买草，迎面遇到开三轮车的尼桑，尼桑主动提出帮托娅拉草，托娅没反对。回来时，托娅坐在三轮车上跟尼桑聊天，她说尼桑的老婆只爱卡车，爱钱，尼桑就觉得没什么，他还反问托娅，跟波图力在一起，到底图什么，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？

托娅听着生气，立刻下了三轮车，自己骑马去了。尼桑自个儿拉草回去，草拉得太多，半道上三轮车翻了，尼桑的腿被压在车下。托娅随后赶来，看到这景象，顿时急得不行，可她一人的力量抬不动翻倒的车，幸好这时有乡亲们经过，大家合力才把尼桑给救出来。尼桑没事了，托娅却突然倒下来。她被送去医院，医生说她是长期的腰椎劳损，这次突然受外力挤压，导致腰椎严重错位，以后她不能再干重活，否则可能会下肢瘫痪。波图力的姐姐来医院看他，只说让她跟波图力离婚，如果波图力跟姐姐过，姐姐还能照顾过来，可如果托娅也倒下了，再加上托娅的两个孩子，那姐姐就没法养活了。

托娅不想离，可姐姐说的又确实有道理，所以托娅同意了。但在办理离婚时，她却跟法院的人说，波图力还跟我过，我再找个男的。跟我一块养活波图力，反正谁跟我养活波图力，我就嫁给谁。

托娅离婚的消息从法院传出去不久，求婚的人就一波又一波地来了。最先是几个骑马的，他们有意提亲，但无法做到接波图力一起过，托娅干脆地拒绝了。之后又来了波骑摩托的，谈完还是不行，这样一连来了十拨人，全都没谈成功。托娅不明白，怎么还没有人看上我，波图力说人家是看不上他。

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，托娅出门一看，却是尼桑开着新买的大卡车来了，托亚坐上卡车去兜风，尼桑说：不管我漂到哪里，你都记住，你有我这么个朋友，别的我没有，这辆卡车要用尽管跟我说。明年你们家拉草什么都好，我全包了，免费运输，不要紧，我说话算话。

没几天，托娅在路上遇到了开小车的中学同学巴瓦尔。托娅带他回家，用烤全羊招待他。他讲起自己的经历，说当初连挖三口井都没挖到石油，结果欠下一堆债，老婆也跟他离婚了，打第四口井时还是没有，他绝望地要跳井，可就在这时，井里喷油了，从此他总结出一条座右铭：你可以叫人杀死。但你不能自杀。

如今，他发达了。有一回，他陪客人去澳门赌博，忽然听到蒙古的马头琴声，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说到这，他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。他也是来求婚的，在外闯荡久了，还是觉得家乡有人情味。托娅和波图力，是许多人青春时期的偶像，他也不例外。这次听说托娅要离婚，他立马就赶了回来。他的建议是，送波图力去当地最好的福利院。俩孩子也被安排进重点学校，托娅跟他回别墅先住着试试看，等大家都适应了，再说以后的事。波图力没出过远门，对巴瓦尔的建议也没表示反对。他住进了福利院，眼睁睁地看着托娅和孩子们一起上了车，都跟着巴瓦尔走了。

车开过收费站，托娅忽然要求停车，她看到尼桑正站在路边，过去一问才知道，尼桑的老婆带着大卡车跟别人跑了。尼桑站在路边等了七八天，也没心思吃饭，晚上就在路边睡，只为把卡车找回来。托娅掏钱给尼桑，尼桑不要。争执间，巴瓦尔也过来了，给了尼桑一些钱，还有自己的名片。托娅让尼桑去福利院找波图力，在那睡觉至少不会冻死，尼桑很意外：托娅，你是不是也跟别人跑呀？托娅回道：我不是你老婆。我嫁人。

托娅跟巴瓦尔走了，去省城路途遥远，托娅坐车坐得头晕，巴瓦尔便找了家酒店住下休息。夜里，孩子们都在隔壁睡，巴瓦尔陪托娅喝酒聊天。说起最困难的时候，巴瓦尔的老婆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拿走了，连个碗筷都没留下。后来井出油了，老婆又想复婚，巴瓦尔一口回绝，但老婆和孩子的生活费他还是按月付，巴瓦尔是想跟托娅好好过日子的。

借着酒劲，他爬到托娅身上，但托娅说，你得先答应我，叫波图力以后跟咱一起过。巴瓦尔不干，他是场面上混的人，这不得叫人笑话笑死。如果波图力不想住福利院，他也可以给波图力一笔钱，回去盖房娶老婆。有人伺候他，他今后爱怎么过就怎么过。托娅不乐意了。巴瓦尔还想用枪。这时，忽然听到儿子在隔壁叫妈妈，托娅答应着，用力掀开巴瓦尔，起身去隔壁陪孩子们。儿子说：以后妹妹跟爸爸过，我跟你过。托娅问：为啥？儿子答道：我怕别人欺负你。

这晚，尼桑去福利院找波图力喝酒，波图力已经三年不碰酒了，尼桑说：老婆孩子都没了，你跟谁姓呢？我老婆跟别人跑了，是她喜欢别人，喜欢钱，你老婆跟别人跑。是你老婆心疼你，喜欢你。波图力连灌几口酒下去，真好喝。这时尼桑已经睡了，波图力突然敲碎了酒瓶，对准自己的手腕割下去。深夜，巴瓦尔接到尼桑的电话，说波图力出事了，现在在医院，需要救人。快叫托娅回来。巴瓦尔忽然沉默下来，那头尼桑还在焦急地说话，巴瓦尔却一狠心把电话挂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巴瓦尔满心愧疚地带着托娅继续开车去省城。不料，尼桑早已骑马追来，直接挡住了去路。巴瓦尔一下车，就被尼桑打了几拳，然后尼桑开车带托娅和孩子们去医院，只把那匹马留给了巴瓦尔。托娅这才听说波图力自杀，她抱着孩子冲进病房。骂骂咧咧：想死是吧？活着不容易。死还把谁难住了？谁把谁吓住了？把自己当成个本事了是不是？要是我早死了，我还轮得上你来抢这个头功。喝酒不能死，非得喝酒才能死。看看，一家老小，谁个怕死啊，谁不敢死？你是大人，你有经验。你先给娃做个样子，喝————，这家人谁也不能死。巴瓦尔过来把医院的费用结清了，他的求婚也告吹了。

托娅带着波图力重新回到荒漠的家中，她开始每日往返几十公里去驮水。可突然有一天，尼桑带着打井队到她家门口打井了。这事是波图力同意的，尼桑好心打井不收钱，可托娅还是很生气，要是尼桑也在井里给砸坏了，她怎么养活得起呢？又想到水源地也快没水了，托娅只能咽下满肚子气，派儿子去招呼尼桑他们，她不信尼桑能办成这事。

打井这么久还没见到打出水，波图力劝她出面招呼一下，她这才熬了壶奶茶送到井里。尼桑在井下喝了一口，立刻尝出这奶茶是托娅熬的，他爬出井口，告诉托娅一个坏消息，打井碰上青石板，青石板要用炸药炸开，尼桑下井放炸药，然后在引线烧完之前出井，等炸药炸了，他再继续下井放炸药。这活很危险，出井迟了，人就会被炸到。

托娅开始给尼桑熬羊肉汤，还寻思着把羊卖了，给尼桑补贴打井钱。外面不时响起爆炸声，突然，儿子大叫着跑回来，尼桑炸死了。托娅扔了手里的活就往外跑，只见尼桑被众人抬着，大家都说：没事，尼桑死不了。托娅这才放下心来。尼桑为省钱，只留了很短一截引线，他是被炸晕了。

夜里尼桑醒来，见托娅正在旁边照顾他，他一把抓住她的手：托娅，你嫁给我吧。这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，你看不上我。我打井就是想留住你。托娅道：是你自己要打井的。谁也没让你打井？刚才的话，算你没说，我也没听见。你要听听我一句话。井别打了。尼桑说：别的我都听你的，井，不打不行。不打井没有水，谁也在这儿活不了。

你要是残废了咋办？

残废了，我也自己愿意的。也不怪人家。也不要你养活，你怕什么？

你要是死了呢？

生死是老天爷安排的，死了算了我活该。

我福大命大，想死也死不了，死不了，井我就得继续打。

托娅不劝了，只是在出门放羊，她都会挂心着家门前的那口井。爆炸声远远传来，已经是第68炮了，炮声听得她心惊。终于，她决定下井跟尼桑谈谈：

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？

什么话呀？

你真的能跟你老婆离婚吗？

能。

你不怕你老婆？

不怕。

那波图力怎么办？

波图力我养。

那等你离了婚就来求婚吧。

好。

夜里，图雅告诉波图力尼桑求婚的事，波图力竟早就知道，尼桑打井就是求婚的，只是尼桑老婆那么厉害，离婚恐怕不容易的。

第二天清早，托娅去井边找尼桑，却发现尼桑不在。打井队的人说，尼桑一听到老婆的消息就连夜跑掉了，也没再说打井的事，连工人的工钱都还欠着呢。托娅的心沉下来，尼桑是出了名的听老婆话。这一跑。他是不会回来的，她拖着步子回屋，还是照常去驮水。天气不好，暴风雪快来了。波图力拄着拐杖出门找她，说儿子还没回来，这天气，人落在外面会冻死的。她穿了皮袍子就出门去找了好久，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了放羊未归的儿子。儿子是被狼吓住了，托娅抱紧儿子：不怕狼，狼来了，妈妈吃了他。她带着儿子回家，羊群也不要了，尼桑没了消息，当初骑马求婚的人又来了，这次他们对养活波图力做出了书面保证，托娅便点了头，将婚期定在下月初一。

快到日子了，托娅和波图力坐在家门口等着搬家的大卡车，儿子忽然站屋顶上喊：卡车来了，但好像坏掉了。托亚骑马去查看，看到的却是尼桑。尼桑卖了大卡车租回辆打井车，正兴冲冲地去给托娅家打井，托雅气的大喊：你不是找你老婆去了吗？我不去找我老婆咋离婚了，你说？托娅扬鞭要走，她不想听尼桑解释，尼桑却追上来，一把将她拉下马，又用力将她压在身上，掏出离婚证给她看。她挣扎起来，可尼桑就不放开她，耳边又听到尼桑说，你不是要我离婚以后来找你嘛，你搬到哪我就跟到哪。托娅没力气了，她停止挣扎，后面的日子，就跟尼桑过吧。

婚礼那天，附近的人都来贺喜，托娅给客人倒酒，波图力也坐客席，他一连喝了好几杯，喝完又开始唱歌。尼桑劝波图力别喝了，波图力不干，还让尼桑少管，尼桑不肯退让，两人说着便打起来，场面有些失控，外面又有人在喊，托娅出门一看，是儿子和别人打起来了，儿子说，他骂我两个爸爸。托娅管不了打架的丈夫，也劝不住打架的儿子，她只能躲进一个小蒙古包里，在无人的角落里伤心的哭了。

家里的男人倒了，剩下一个支撑不住的女人，这时该怎么办？有人会撒手离开，没人能指责一个为自己谋出路的可怜女人，但托娅却选择了留下，她用嫁夫养夫的方式，宁愿牺牲自己的后半生，也要保全那个支离破碎的家。这样的选择无关对错，更无关爱情。这只是一个传统女人对家庭的执意维护，是托娅为人处事的一贯信念。很多时候，人都是靠信念活着，认准一个方向不动摇，然后才能抵抗住生活里，一波又一波的风雨飘摇。

只是每人的信念不同，处事的难度也随之变得不一样，凡事多为自己考虑，活得自然也更容易。如果托娅能抛开拖累人的丈夫，她定能过上完全不同的轻松日子。可她却偏偏选了最辛苦的那条路，就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，壳子压得她步履维艰，但她却从未想过放弃，这是她的伟大，也是她的局限。一个固守小家庭的女人，看到的，大多是眼前的事，没出过远门，自然也考虑不到长远。

她以为，再找个男人来养家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，却没想到新的男人加入了，新的问题也会同时产生。眼前的困境似乎无穷无尽，一个问题解决了，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。托娅躲在无人处痛哭，这种无力守护住信念的感觉，真的让人悲伤到绝望。被自己的信念困住，这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。说一句对信念放手很容易，但又有多少人能跳出自己的局限，真的做到放手？于是，无数的人生困局最终都成了自己为自己画下的藩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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