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市人民医院（西安市第四医院）主任医师蔡颖从业20多年，从未接诊过双子宫同时自然妊娠的产妇。

“那是教科书里的罕见情况，几率堪比买彩票中特等奖。”蔡颖说。直到今年7月中旬，她 作为通讯作者，在《中华围产医学杂志》发文，介绍1例双子宫自然妊娠、足月分娩1男1女的病例。

蔡颖检索发现，迄今国内外只有几例与之类似的报道 。 “复盘这个病例，我们发现双子宫妊娠未必比传统双胞胎更难。关键还是制定合理的孕期管理和分娩策略。”

双子宫同时自然妊娠的两个孩子顺利娩出。/图源：受访者

刚怀孕，就“高危”

2 024 年1月，3 0 岁的孕妈妈小李（化名）来到 西安市人民医院（西安市第四医院） 做产检。她称自己情况特殊， 是冲着 蔡颖 医生来的 。

小李此前有过1次失败的孕产经历，孕 27周 时 不明原因 胎死宫内。彼时的 宫腔镜检查 提示，她有 双子宫双宫颈、阴道纵隔 双侧单角子宫等解剖结构异常。

蔡颖告诉“医学界”，这属于生殖道先天性畸形，在门诊 偶 有遇到，发生率约为 0.01%-0.3% 。相当于小李有两个 独立 子宫， 每个 子宫 都有自己的门 （宫颈）。其 阴道 被 一 堵 墙 隔成 左右两条 狭窄 通道 ， 分别通向 两扇门 。

这种复杂的生理结构往往伴随发育不良，会增加受孕难度，妊娠风险也高于普通产妇。文献显示，双子宫孕妇更易反复流产、早产 等， 产后大出血、子宫破裂等风险也大幅增加。

对小李来说，难题不仅于此。免疫检查显示，她合并有抗磷脂综合征（ APS ） ， 已 属“ 高危妊娠 ” ， 严重影响孕产妇、胎儿安全。极少数情况下， APS 可能导致患者短时间内多部位血栓形成，造成多脏器功能衰竭 。

“接诊第一时间，我们就开始查资料，试图回答一系列问题。比如相较于传统双胞胎，双子宫的孕期管理有哪些特殊性？出现妊娠合并症的几率多大，诱发因素是什么？早产怎么办？能不能顺产？如果剖宫产，孕几周最合适……”蔡颖回忆。

看完 大量 相关文献后，蔡颖发现有 价值的 内容不多，和小李情况类似 且能 自然受孕到足月的案例太少了 。 思虑再三，她和团队决定回归孕产管理的基础兼核心：控制体重，保障营养膳食。

研究显示，妊娠期出生缺陷、死胎死产等都和妈妈孕期体重增长过多有关 ， 而 蔡颖的专业特长就是孕期体重、并发症管理。最近七八年来，她 和 团队利用互联网等社交工具，帮助过上千名大体重的孕妈妈。

小李表示，自己 也是 在社交媒体看完很多本地孕妈妈的推荐，才决定找蔡颖。蔡颖团队为 其 制定了严密方案：孕期予以免疫治疗、皮下注射肝素等辅助治疗控制APS；通过合理营养、运动饮食控制，严密监测体重。

小李身高1米 64 ，孕前 57公斤 ，体重标准。孕 37 周+ 1 天时，其体重共增加1 4公斤。 这低于美国医学研究所建议的孕前体重正常女性双胎妊娠可增重 17-25kg 的范畴。

小李孕 5周+6 天的 超声检查声像图 ， 左右侧子宫腔内各见一孕囊，均可见卵黄囊（箭头）、胚芽及心管搏动 。/图源：受访者

顺产还是剖腹产？

蔡颖告诉“医学界”，小李的孕期总体平稳 。 孕 26周时， 她 曾 不慎跌倒，出现阴道流血伴下腹部疼痛，因先兆流产住院， 经综合 保胎治疗 后 出院。

“除此之外，她的状态很好，孕晚期都健步如飞，没有高血压、糖尿病等妊娠并发症。”蔡颖回忆 。

生产前，双子宫同时妊娠分娩方式的选择成为关键问题之一。 前期产检中，她们 甚至 畅想过顺产的可能性。

“双子宫同时妊娠不是顺产的绝对禁忌证。国内外经验显示，排除产道梗阻、胎位异常、胎儿窘迫等，双子宫产妇可以尝试自然分娩。但从文献看，成功案例寥寥无几 ，大部分 人都 剖 了 。 ”蔡颖 说。

对小李而言，早前B超显示，其两个子宫都存在发育畸形、呈单角子宫。此类子宫的宫腔容积小，易导致胎位异常，如臀位或横位，会增加顺产难度和风险。

而且， 双侧子宫 有独立的分娩功能、 收缩不同步， 可能导致 延迟分娩 、拉长生产时间。这会 增加胎儿窘迫 、 产后出血几率 。

更重要的是，小李的 胎儿 呈一头一臀两个胎位。“如果非要顺产，臀位的胎儿很可能卡在产道内、导致难产 。 ”蔡颖说，文献提示，针对双子宫同时妊娠者，双胎均为头位且无相关风险因素，才考虑自然分娩。而且，大多成功于未足月早产。

与小李及家属充分沟通后，孕 37周+1 天，小李被推进手术室， 行计划性剖宫产。 考虑到女性的爱美之心，蔡颖及团队选择常规下腹部美容横切口，且在 双侧 子宫 下段 都做了一个 横切口 。

经臀位娩出左侧子宫的 男婴后， 蔡颖没有处理附属胎盘，而是招呼助手上台，按压相应侧子宫底部，促进收缩、减少出血量 ， 并 抓紧时间 继续手术 。这能减少后娩出胎儿的麻醉药物吸收量、降低失血风险等。

右侧子宫的女婴经 头位娩出 后，手术团队注射 缩宫素 、 促进子宫收缩，双侧胎盘自然完整娩出 ，但 收缩差 、 出血多 。经过 按摩 处理、注射药物等 ，出血 停止，团队开始缝合、 关腹。

术后显示，小李累计出血 1300ml， 比 预想中的 好。“双子宫同时妊娠，得做两个切口，再加上肌层走行异常，单角子宫收缩差，出血风险会增加。”蔡颖称，曾在双侧单角子宫的动物身上，做过剖宫产，因而有些经验、知道如何应对突发。

最终，小李 诞下 6.52斤 重的男婴和 4.8斤 重的女婴 。剖宫产后第 4天， 小李 出院 ， 目前，3人 状况 良好。

蔡颖近照。/图源：受访者

一位非顶尖医生的思考

“如果我们没有成熟的 个体化 孕期管理策略，很可能接不了这名产妇 。 ”蔡颖感慨，经此一例，她 发现 控制体重等孕期管理底层思路，对所有孕产妇都适用。

蔡颖坦言，自己和团队的手术并不是“顶尖”，但强在管得好妊娠并发症，孕产妇 体重增长率 、 产后出血率 、 胎儿窒息率低 ，顺产率 高 。这有赖于她对医学是“真爱”，愿意琢磨、提升医疗质量。

学医是蔡颖的梦。1 993 年，她参加高考， 第一志愿报的就是 西安医科大学（现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）。此后，她自考“注册营养师”“健康管理师”等证书，参加全科医师培训，把饮食管理、运动指导等融入日常诊疗，监督孕产妇们的一日三餐。

小李一事 被报道后，兰州等地的双子宫 女性 也慕名 来到西安，找蔡颖咨询或产检 。 这激起蔡颖的一股冲动，“或许积累到一定患者量后，能做一些发明专利。”

她发现，给双子宫同时妊娠的女性做剖宫产，缺少一把“趁手”的止血钳。现有止血器械太长，如果考虑用它夹闭第一个切开的子宫止血，就不能同时进行第二个胎儿的娩出。

除了小李这样的双子宫双宫颈，蔡颖还遇到过很多罕见、复杂的产科病例。尤其是在如今晚婚晚育的大背景下，高龄高危产妇日益增加。

她认为，这是这一代产科人必须要解决的课题 ， “我们要把难处变成易处。回归到临床，就是把工作做到实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