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宇辉的崛起曾被视为清流。他用英语教学穿插文学金句,在叫卖声震天的直播江湖开辟“知识带货”的蹊径。卖玉米时讲述童年乡愁,卖《人民文学》时畅谈文学使命,观众为情怀落泪的同时疯狂下单,成就了单场1.76亿元的销售神话。然而光环之下,知识根基的裂痕日益显现。

他将“羽扇纶巾”的“纶”(guān)读作“lún”,将“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”词序颠倒;在介绍居里夫人时,竟称其“发现铀元素、发明X光机、获诺贝尔文学奖”,犯下三重事实性错误;采访作家李娟时堆砌华丽排比句,被对方以“一坨巨大的赞美”尴尬回应。

这些并非无关紧要的口误,但当董宇辉屡屡引用张载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”自况时,知识尊严与商业表演的断裂已难以弥合。复旦大学教授严锋对其文风的评价一针见血:“华而不实,观感不佳”,这恰是流量时代“伪知识审美”的典型症候。

董宇辉的悖论在于:他越是挣扎着保持“读书人”底色,市场越要将此异化为消费符号。他曾坦言:“我非常抗拒卖东西”,厌恶“网红”标签;清空微博时更以“匹夫之怒”对抗舆论暴力。但商业机器无情运转,独立创业后,他迅速从“抗拒卖货”转向“要向李佳琦、罗永浩学习”。丈母娘粉用真金白银为其“文化人设”投票,即使曝出居里夫人谬误,与辉同行单日GMV仍稳守2000万,粉丝数反超老东家东方甄选60余万。

因此,当知识成为兜售商品的修辞道具,当横渠四句沦为直播间的背景音乐,文化启蒙的初心已被流量经济的齿轮碾碎。董宇辉的撕裂感正是现代版“浮士德困境”,用知识尊严交换商业成功,最终陷入“既想清高又不得不媚俗”的泥潭。

董宇辉现象的吊诡之处在于,越是知识硬伤频发,核心粉丝的忠诚度反而越高。丈母娘粉对董宇辉的捍卫,本质是对自我文化幻象的守护,他们需要的不是真正的知识,而是知识带来的身份认同幻觉。正如网友嘲讽,董宇辉是“没文化的人心中的文化偶像”,其生态位与辛巴粉丝“哥哥只有我了”的饭圈逻辑异曲同工。当专业学者批评董宇辉时,反而被Z世代用表情包解构为“爹味说教”,流量民主正粗暴重置知识权威的等级秩序。

这种集体催眠让理性批判失语。视频号博主“紫禁城文创”持续挖掘董宇辉直播失误,每条视频下却是粉丝更狂热的“护主大战”。当错误被美化为“真性情”,当浅薄被歌颂为“接地气”,知识评价体系已在娱乐化狂欢中彻底崩塌。

将董宇辉推上神坛的共谋结构,恰恰映照着当代知识的双重困境:一面是专业知识的曲高和寡,一面是大众对文化速食的饥渴。高校学者困在象牙塔,科普内容枯燥艰深,董宇辉用“阿拉斯加的虎鲸跃出海面”式的诗意表达填补了真空。但用网红替代学者,用金句取代经典,无异于文化饮鸩止渴。

董宇辉在四川直播助农时低头冒雨搬运农产品的画面,曾让丈母娘们心疼落泪,这份感动本无过错,但若将对劳动的心疼升格为对知识的盲从,便是时代的悲哀。

当居里夫人被张冠李戴时无人较真,当“众神归位”轻慢民族痛史时只余赞歌,我们失去的不仅是真相,更是对知识应有的虔诚,董宇辉不必承担文化救世主的重负,而我们需警惕,一个将带货主播捧作知识偶像的社会,终将在精神荒漠中无“货”可带。